軍中失樂園第79章、1996年7月

      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参加副主任的會議,退伍日期正式進入倒數一個月。會議結束後,營站排排長跟我說,三天榮譽假的簽呈,這兩天會送達連上;我沒有任何興奮感,按照阿平連長的幼稚性格,變成廢紙的機率相當高。

      更令我傷腦筋的是,副主任將巡視所有營站部門;216營站的小房間,至今仍堆滿戰車的零件,不知道會不會出問題呢?

      我不確定阿平連長是否知道這件事;但人家說,老兵的八字特別輕;我該如何處理呢?幫連長隱瞞嗎?我陷入兩難中。

※※※

      我跟唐雲雖然差一梯,但我大學上過成功嶺,可以抵扣完整兩個月的役期,我們退伍日期相差不到兩週。(正確的天數,我已經忘記。)

      老二已經是紅軍,唐雲是黑軍,他們卸下職務後,白天偶而補安全士兵的缺,其他時間都以出公差的名義,到處溜搭。

      越接近退伍的時間,他們越開心,我卻越煩躁;沒徒弟、不確定的榮譽假、以及…唐雲;他離去的時刻,逼近了嗎?

※※※

      阿宏的徒弟,新任参一,在我的拜託之下,今天提醒我榮譽假的公文已到,五點回營舍,抱著姑且一試,找阿平連長拗這三天的假期。

      一群人正圍繞阿平連長,他的“親民”作風,似乎奏效了;而大浴室門口的洗手台前,清洗東西的誼鈞,表情冷淡,幾乎可說是落寞的地步;他的重要性,江河日下,因為現在大家有事,全都直接找阿平連長報告。

    「連長好!…喔!」終於逮到阿平連長的空擋,他仍然捶我,我不禁叫出聲。
    「爽…兵…!你…又…要…幹…嘛…?」幹!我拼了!冒著吐血的危險,也要說清楚。
    「報…告連長!参一說,政戰主任打三天榮譽假給我,公文已經到連上了。」還好阿平連長願意讓我說話,停止出拳。
    「沒…看…到…」我快撐不住了;不是身體,是心中的悶氣。
    「那…参一上簽呈後,我可以休嗎?」我非常卑微地乞求。
    「放…什…麼…榮…譽…假…啊…?!呵呵!再…說…」幹!我挨這麼多拳,換來無情的模糊答案。

     當我含恨離去時,回首阿平連長,他並沒搥其他人啊!雖洨(台語:倒楣)!我活該被他捉弄嗎?

※※※

    216營站的涼爽,紓解不了我的鬱鬱寡歡;不知唐雲死到哪裡去,在部隊僅剩的日子裡,不多來陪陪我嗎?又可以吹冷氣。

      下課鐘響,學生們衝進216營站,噁心汗臭侵蝕原本的清新,躁動喧鬧蹂躪我想要沉澱的心。學生爭先恐後地圍繞在櫃檯,逼我結帳,脾氣快滿到喉嚨;幹!怎麼不去死一死!

      我猛然站起,手握拳頭,狠狠地搥擊桌面;“碰”的一聲巨響,彷彿天崩地裂,劇烈震動搖晃牆面玻璃;他們終於安靜地呆望著我。

    「再吵啊!!!就通通給我滾出去!媽的!幹!」堆積在我心中的怨氣,力氣用盡地咆哮出來;爛學生!只貪圖自己的方便、趕時間,每每留下我收拾不完的殘局。

      上課鐘響,學生離開後,我癱軟地趴在桌上,出拳的手指隱隱作痛。收拾瀕臨崩潰的思緒,走出門外,垃圾幾乎淹沒營站,打轉的淚水,模糊我的視線;不是學生的破壞,是誰來關心我的憂慮呢?

※※※

      中午走回連上吃飯,遠遠看見一群人,聚集在連集合場邊緣,往營部集合場的方向觀望;唯一能安撫我的唐雲,也在其中。

      我進寢室拿碗筷後,也好奇地站在唐雲身旁;原來是營部連的女士官第一次背值星,準備集合部隊。女士官才報到兩個月左右;全裝校,除了“甲兵”的煮麵歐巴桑,她大概是僅有的女人吧?!

      午餐後,一群人在中山室旁的屋簷下,抽菸閒聊。我陪在唐雲的身邊,把握僅有的相聚時刻。

    「幹!超想看她帶晨跑的。」小黑學弟揶揄女士官。
    「幹!奶子那麼小,不會跳啦!」唐雲瞎起鬨。
    「呵呵!奶小沒關係,要尖挺。」小黑又扯女人的“器官”。
    「要像果凍,軟Q軟Q的,哈哈!摸起來才爽,我以前的女友……」唐雲說到一半,我調頭就走。

      我獨自坐在廁所前的短牆,點燃菸,烈日下的景致被熱浪扭曲,五百障礙場宛如一座虛擬的海市蜃樓;唐雲變了?還是我變了?或者說,唐雲從我懷裡甦醒了?

      不不不!!!唐雲本來就愛扯“女人”,那只是同儕間的應酬話吧?!我為什麼又敏感起來了呢?好想大哭一場,但找不到理由。

      我大口吸菸,溫和的一襲微風正吹拂,暑氣稍減;小兼走出廁所,笑容讓他的小眼睛瞇成一線。他坐在我身旁,天南地北地隨意閒聊,轉移我不少注意力;但我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牽掛唐雲的心。

※※※

      下午又跟一位拔階受訓的少尉軍官起衝突,他差點揮拳揍我,我也拿出紙筆,準備登記他的名字及受訓番號,報告給政戰主任;要不是他的同學們拉住他,代替他道歉,拎杯(台語:你老子)絕對跟囂張的菜軍官沒完沒了,幹!

      我考慮許久,阿平連長對我又沒多照顧,何必為他承擔被副主任逮到的風險呢?

      我回連上,馬上敲連長室的門,告訴阿平連長,小房間的零件及副主任巡視營站的事情;媽的勒!他終於願意認真跟我討論,不再搥我。

※※※
    
      我不清楚阿平連長將要如何處置小房間裡的零件,據說他派人去清理營舍後放不遠處的廢棄小倉庫,打算把零件搬過去。

      我五點站在營站門口,兩噸半卡車遠遠駛近;卡車停在我面前,值星的蔡排副指揮從後方跳下來的公差;零件實在太多了,幾乎所有閒雜人等都到齊,包括快退伍的唐雲、老二…等等。

      搬零件的“老兵”們,冷冷地瞧我,面無表情地進出門口,連唐雲也沒笑容;他們無法了解我的苦衷,誰希望退伍前,犯下不可預知的錯誤呢?更何況,有誰能懂我的無助呢?

      兩噸半卡車載走了零件及公差,也載走唐雲冷漠的臉;我站在小房間門口,映入眼底是汙漬斑斑的鐵床、書桌,飄來陣陣刺鼻的機油味及腐鏽味;我鎖上門,心想,再也沒機會打開它了吧?!

      美好的回憶已退色,永別了!我的“小炮房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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