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軍中失樂園第88章(教召的重逢4,完結篇)、199910

   

   「喂喂!!起來!起來!」我才剛入眠,就有人來搖醒我。

   「喔!」我揉揉惺忪的眼睛,發現是蔡排副。

   「走!士官長小房間,郭排請宵夜。要來ㄟ!我先過去!」蔡排副提醒我,郭排曾經說要在最後一晚,帶宵夜餞別。

 

    我下床穿草綠褲,小兼站在他床緣等我。我們一同前往中山室,敲士官長寢室的門,打開就發現其他人都到齊了。士官長則在隔壁的副連長室,把房間借給郭排,這才有小聚的地方。

   

    我跟小兼環顧四周,沒有椅子,只好坐在床緣。

 

   「來來來!杯子拿來!」郭排叫唐雲遞來桌上的紙杯。

   「那是什麼?」郭排手握一瓶寶特瓶,裝著乳白色的液體,我疑惑地問。

   「我們自己釀的小米酒,很好喝的啦!」阿美族的郭排故意用“原住民”腔。

   「嗯…好喝!」小兼讚美著。

 

    小米酒的甘甜,掩蓋不少酒精的嗆味,一不留神,很容易喝太多。

    

   「…喂!大家記得嗎?阿平連長當家的時候,我們都在這裡賭大老二、十三支。」蔡排副說。

   「…對了,唐雲!一百塊拿來!沒給我清賭債就落跑,幹!」老二對唐雲抱怨。

   「你懶叫啦!你說有就有喔?!」唐雲反駁說。

   「好啦!好啦!明天解召,大家揪揪耶(台語:呼朋引伴的意思),來賭個夠啦!作一次清一清。」老二提議說。

   「奈哈嘟後(台語:真巧合),過年的麻將咖都“雖洨”(台語:倒楣)被教召,呵呵!!」蔡排副自嘲地說。

   「好啊!來啊!來去唐雲家啊!ㄍㄧㄤ ㄍㄨㄚˊ 喔!(台語:誰怕誰的意思)……」烏龜誇口說。

 

    提到“唐雲”時,我不經意地看他;他突然轉頭,我尷尬地撇開,哎!我總是擺脫不了與他的視線碰撞。

   

   「…喂!靖青!你的臉很紅ㄟ,我看你也沒喝多少啊?!」小兼對著我說。

   「郭排!我有點茫,先去睡了,謝謝你囉!」我想躲避惱人的吵雜,小兼的提醒是我離開的藉口。

   「郭排!我也是,謝謝招待啦!呵呵!」小兼站起來,搭我的肩膀。

 

    蔡排副、烏龜說我不夠朋友,不陪他們喝酒,但最終還是放過我。

 

※※※

 

    我以為在酒精的催化下,溫熱的身軀更容易入眠,但在接觸軍毯的剎那,卻覺冰冷,只好清醒地等待回暖。

 

   「靖青!靖青!睡著了嗎?」小兼的手穿越朦朧的蚊帳,輕拍我露出薄被的臂膀。

   「還沒!不過也差不多了!怎麼了?!」我輕聲回答。

   「沒…沒…什麼,只是說…,嗯…以後記得回我的 bbcall…」小兼吞吞吐吐地說。

   「…嗯…好…」我心生愧疚地答應他;過去我因為怕憶起軍中的任何事物,竟也逐漸疏遠他。

 

    小兼抽手後,我感覺一陣溫熱貼在手背,我稍微抬頭望,是…是小兼握著我的手;我驚訝,不知道該如何表達;我一直覺得他很照顧我,但除了友情,我沒有其他想法。

 

    幾分鐘後,我假裝翻身,輕巧地掙脫小兼的手。

 

※※※

 

    我隱約聽見鐵架輕微的磨擦聲,床板緩緩地搖晃,是地震嗎?我感覺一股異常的氣壓,慢慢席捲而來。

 

    我轉動眼球,往床尾瞄去,似乎有人正爬入我的蚊帳內。他拱著身體,小心翼翼地不碰觸棉被;當他約略在我胸前時,氣窗的亮光描繪出我永遠忘不了的臉頰;是…是…唐雲!

 

    他雙手撐在我肩膀旁的棉被上,熟悉卻模糊的五官,浮現在我微張的視窗中。唐雲慢慢低下頭,隔著棉被把臉頰輕貼在我胸口上。

 

    逐漸清醒的我,從訝異轉為平靜;回想以前的唐雲,他分手電話中的字字句句,我由言在耳;而教召這幾天的唐雲,也徹底澆熄我心中僅剩的灰燼;我冷靜地告訴自己,就算再重來一次,歷史勢必重演,不如就閉眼裝睡,假裝不知道唐雲的擁抱。

 

    當唐雲悄悄離開我的床,我望著蚊帳上他的身影,不知為何心裡滲出一點惆悵?

 

※※※

 

    吃完最後的午餐,我趁部隊還在集合時,獨自離開中山室,其他教召的人員,早已先下餐廳。

 

    今天又不見陽光,微涼的溫度才像秋天。我經過中山室旁的小徑,唐雲、老二及蔡排副就坐在短牆上抽菸,我打招呼後便走向廁所。上完廁所,我坐在梨樹下的短牆上,點燃一根菸,眺望遠方遼闊的伍佰障礙場。

 

   「靖青!」小兼湊過來我身旁。

   「嗯…」我清清喉嚨殘餘的菸,順道回應小兼。

   「解召後有空嗎?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?」小兼笑瞇了眼。

   「解召不是才三點嗎?」我狐疑地問。

   「可以先到處晃一晃,或去看個電影,反正晚上我媽有事,不煮飯。」小兼提議著。

   「嗯!等等打電話給我媽,說我晚點回家。」我點頭答應。

 

    我跟小兼並肩回寢室換便服,轉往走廊時,唐雲正好迎面而來,我們互看一眼,便匆忙擦身而過;現在又回到幾天前的光景,我都逃避與他私下對話。

 

※※※

 

    我們在禮堂發餉、參加解召儀式,等領完解召令後,我跟小兼說,我已經打電話回家,可以一起去吃晚餐,連忙回頭找烏龜、蔡排副道別。他們跟老二、唐雲圍成一圈,似乎正在討論什麼事。

 

   「喂喂喂!!!你要幹嘛?落跑喔?!」蔡排副搭我的肩膀說。

   「對啊!差你一個ㄋㄟ!」烏龜附和著。

   「你們四個人剛好一桌啊!」我婉拒他們再次的邀約。

   「唐雲那個肉腳不能算進去!你打牌比較有概念啦!來啦!」烏龜試圖說服我。

   「幹!三洨!」唐雲笑罵烏龜。

 

    因為“麻將場地”在唐雲家,我轉頭打量唐雲地臉色,他只是收起笑臉,一副沒意見的模樣。

 

   「靖青!你去好了,難得湊在一起。我們都住台北,隨時可以約。」小兼走近我說。

   「…嗯…」我頓時猶豫。

 

    唐雲一直保持沉默,不清楚他是否介意我的加入;但在蔡排副跟烏龜不斷的力邀下,小兼又放棄晚餐之約,形成我“非去不可”的氛圍,只好硬著頭皮前往唐雲家。

 

※※※

 

    我專注窗外阡陌交錯的水稻田,烏雲密布的天空,垂擺的初穗晦暗成灰綠色,隨風搖曳,美麗卻脆弱,掩藏淡淡的憂傷。

 

   「我記得右邊一整片稻田都是你家的,吼!夭壽大喔!」開車的菜排副說。

   「是啊!羨慕還是忌妒!」唐雲睥睨地說。

   「嘖嘖嘖!幹…!你祖先幫你把“老婆本”準備好了,死“田僑仔”。」老二開始糗唐雲。

   「農地不值錢啦!」唐雲也曾跟我這麼說。

   「喂喂喂!那一大片分給兩百人,可能不算什麼;如果只分給你和你哥兩人,哎喲!就不得了囉!」烏龜幫唐雲盤算著。

   「分你個懶叫啦!」唐雲笑罵著。

   「啊不然你的一堆“砌啊”(台語:女朋友)是看上你屌大喔?去照照鏡子啦!哈哈! 」蔡排副諷刺唐雲。

   「幹!我屌大,怎樣?!請不要污辱我的帥,好嗎?」唐雲自戀地說。

 

    他們在車內胡說八道,我卻像局外人,插不進話,總是呆望玻璃車窗;我心想,過了今天,熟悉的風景都將成為回憶。

 

※※※

 

    牌局開始時,烏龜跟蔡排副以為我會找唐雲打一家,我當然找藉口避免。最終還是令他們失望,我跟烏龜打同一家。

 

    我玩了幾把便讓給烏龜,坐在他旁邊加油打氣。大家也開啟易開罐啤酒,邊喝邊打牌兼閒聊。

 

   x媽媽好!」客廳門被打開,原來是唐雲媽媽,我們齊聲問好。

   「你見過他們的,這幾天一起教召。」唐雲笑著。

   「你們好!我先進去忙,你們繼續玩喔…」唐雲媽媽笑容可掬地看過大家,也對我輕輕點頭。

 

    也不知唐雲發什麼酒瘋,沒多久又開了第二罐啤酒,其他人都只是淺酌止渴。

 

   「烏龜!你自己看要怎麼打,我上個廁所。」我只喝幾口啤酒,就一陣尿意來襲。

 

    上完廁所,我走回客廳,在狹長走道半途時,一陣涼風掀起藍色碎花布簾,輕拂我的臉。我撥開它,驚覺是懸掛在我熟悉的房門前。

   

    我站在門口,掀開門簾,眼前熟悉的雙人床,鋪蓋水藍色條紋的薄被。床尾書桌上的透明書墊,依舊壓著零散的照片、紙張;我與唐雲發散的兩股蠢動費洛蒙,曾經流竄交纏在這簡潔的小空間,因為封閉而難以排散,才能聞到我們的愛。

 

    我凝望床頭上方的那扇窗,多雲的傍晚是灰藍色;以前我每每睡醒時,總愛趴在窗櫺上,感受我與唐雲共度的春夏秋冬。

 

    此刻,我還假裝不知道昨夜唐雲的擁抱;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,去找唐雲問清楚,就算那只是“酒後的安慰”,我也不在乎。

  

   x媽媽!」唐雲媽媽的腳步聲,敲醒沉思的我,連忙放下門簾。

   「好久不見!」她笑著說

   「嗯…是啊!」我也禮貌性地笑。

   「…你們來得太突然,什麼都沒準備,冰箱還有點水果,切給你們吃。」她稍微捧高手裡的盤子。

   「謝謝!我幫妳端去客廳。」我接過她的盤子。

   「也好!你們好好的玩,我先忙別的。」

   「嗯!」我點頭應聲。

   「…嗯…對了…謝謝你!」唐雲媽媽突然轉身回頭,口氣溫和卻堅定地說。

   「…」我一時無言以對。

    唐雲媽媽離去的堅毅背影、沉著的步伐,震攝了我,也打消我不切實際的念頭;唉!算了吧!我還是不要打擾唐雲,儘管他依舊盤據在我心中的某個角落。

 

※※※

 

    大家打了一將,我就藉口要回家,唐雲也喝多了,於是草草結束牌局。蔡排副去牽車時,唐雲硬要在門口陪我們。

 

   「不用送了啦!快進去啦!」老二驅趕臉色潮紅的唐雲

   「你們難得來啊!就…送你送到“家門外”,有句話兒要交代,雖然已經是百花開…」唐雲居然唱起歌。

   「唱三洨啦!酒量差,還一直喝,才打一將就不行了!」愛打麻將的烏龜抱怨著,因為我跟唐雲的關係,讓他無法盡興。

 

    蔡排副的車子停在門口,我偷看唐雲最後一眼,便頭也不回地先開車門進去;而老二、烏龜在車外跟唐雲胡扯,希望他們趕快停止,我只想逃離這一切。

 

    好不容易他們都進車裡;當引擎發動的剎那,驚動陷入慌亂的我,才意識到這可能是“永別”,壓在胸口多時的鬱抑,轉化成悲傷的岩漿,瞬間炙燒喉嚨;我喘一口氣,趕緊頭朝車窗,深怕被發現眼眶打轉的淚水。

 

   「幹!白爛!他喝酒掃興就算了,還一直說很多女人找他打炮,媽的!最不削這種人。」烏龜碎念著。

   「他以前就是這個樣子啦!跟小黑(嫖妓的學弟)兩人常常嘴砲ㄇㄟ,……」老二要烏龜消消氣。

   

    我用手抹一把臉,偷偷擦拭濕潤的雙眼,抬頭迎向前;而駕駛座上方的後照鏡中,似乎站了一個人,隨車遠行,他逐漸縮小消失。

 

    我心中暗自哽咽地吶喊:唐雲!這次是我離開了你!

 

 

後記:

    我跟唐雲的緣分,在此劃下休止符,就再也沒見過他了。有人問我,為什麼我們倆不把彼此的感情說清楚呢?其實我自己也邊寫邊困惑,只能說,“性格造成命運”,換成現在的我,或許會處理得好一些。

    我還會繼續寫“緣起篇”,敘述我在怎樣的機緣下,想要完成“軍中失樂園”,內容大約兩章左右,當中我會跟唐雲媽媽通電話,敬請期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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