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et's 同志小說連載

軍中失樂園第87章（教召的重逢3）、1999年10月

    深墨綠的卡車帆布，遮擋了陽光，卻吸收更多的熱，我們都脫掉鋼盔；車子不斷前行，鑽過縫隙的風太弱，排散不掉屬於男人群聚的汗臭，這就是當兵的滋味。

    坐在斜對面的小兼，轉頭遙遠地與我相視一笑；而唐雲古銅色臉頰上的汗珠，也同時閃進我的餘光裡。隨車搖擺，輕輕摩擦唐雲右臂的我的左臂，汗濕比胸口嚴重；現在是這幾天以來，我最靠近他的時刻。

   「吼！媽的！熱死！」烏龜拉領口散熱。

   「以前沒打靶，現在說要曬太陽打靶，幹！」對面的老二搖頭說。

   「你們這些爽兵喔！連打靶都找公差。以前師部好幾次要把186調走，學校都擋下來，不然我們就變回野戰部隊了。」蔡排副吐槽說。

   「野戰部隊很操耶！我參加過的三民主義研習營，辦在86旅（86旅是獨立裝甲旅），常常看到全副武裝、全身髒兮兮的小兵，晚上還聽到“殺！殺！殺！”，練刺槍的聲音……」烏龜接著說。

    他們聊起當兵往事，我忐忑地想不出插入的話；而唐雲也沉默地面朝車尾的風景，沒搭理他們。

   「……體力的付出還好，等死的才慘。我同梯在金門當兵，選總統的時候，遺書都寫好了，隨時準備“為國捐軀”，ㄘㄨㄚ ㄍㄚ ㄅㄝ ㄙˋ！（台語：嚇得要死！）…」蔡排副回憶起“導彈危機”。

   「…靠杯勒！酸基勒啊總痛，酸尬低ㄇㄝ 休抬！（台語：哭爸呢！選個總統，選到快要戰爭！…」老二諷刺地說。

    我跟隨唐雲的目光，注視車外的風情；後輪揚起的塵埃，模糊了不斷消逝在遠方的景物，宛如海市蜃樓般的戰場，我們像是一群出征的士兵，悲壯的心情油然而起。

   「亨啊！啊膝關阿共仔蝦ㄇㄟ待計？！（台語：是啊！關中共什麼事呢？！）…啊啊啊…幹！」烏龜突然驚慌地叫罵。

    「…啊啊啊…幹！幹！幹！」車子突然的大轉彎，反應不過來的人都互相推擠著，叫罵聲此起彼落。

   「不…不…好意思！」我尷尬地向唐雲道歉；我來不及抓住鐵架，身體往前傾，然後重心不穩地猛壓唐雲。

   「沒…沒…關係…屌你妹哩！（客語的髒話）轉彎開那麼快！」唐雲微笑回應我，又轉頭嘟嚷著。

    片刻寧靜後，大家又三三兩兩地各自聊開了；而意外的推擠，似乎紓解我緊繃情緒，身邊的唐雲不再那麼令人坐立難安。

※※※

    我趴在沙袋前方，槍托抵住我的右肩窩，腮貼緊木托，視線通過覘孔的中央，瞄準渺小的人形靶；這是我第一次實彈射擊65K2步槍（註：我在新訓中心打的是美式M16步槍）。

   「…左線預備！右線預備！全線預備！開保險，開始射擊！」我專注現場指揮官的命令廣播。

    我屏氣凝神地扣板機，“碰”的一聲，心臟猛然跳動一下，不由得閉了眼，但槍的後座力不如我想像中的大。

    結束射擊，報完靶，我回到等待區，小兼問我的成績如何；我說，我亂打一通，居然六發中四。

    下一波射擊時，前方的靶位區，傳來“碰碰碰…”的連擊聲，我跟小兼互相使眼色，都覺得“事有蹊翹”。

   「幹！開到自動，摳一下板機就都沒了！」剛走回來的唐雲，嘴吧碎念著，證明我們的猜測。

   「三洨啦？！（台語：幹什麼？！）有夠天的啦！新兵戰士x唐雲！」老二捶唐雲的胸膛說。

   「喂喂！小兼班長，中午抓機摳（台語：這個人）去門口罰站啦！浪費國家資源。」烏龜對著小兼說。

    唐雲“白爛”的臉，讓我忍不住地笑了出來；現在我似乎能夠平心靜氣地面對他。

※※※

    我們中午較往常早回連上，秋老虎的燥熱陽光下，幾分鐘的路程，榨乾身體僅有的水份，連忙趕向浴室門口旁的販賣機。腳程快的人，已經手拿飲料，轉往中山室旁的短牆。小兼雖然不抽菸，也隨我過去。

    蔡排副、老二及唐雲坐在那裏騰雲吐霧、嘻嘻哈哈的，我點頭打招呼，也坐在短牆上，點了菸。

   「…來去尿尿囉！」蔡排副首先站起來。

    “上廁所”像是傳染病似的，老二跟小兼也陸續離開了，剩下我跟唐雲兩人，相隔兩個身子的距離，幾乎無法逃避對方的存在，終究得相視一笑；還好早上意外的並肩而坐，已先沖淡些許尷尬的氛圍。

    唐雲吐了一口煙，喝起我熟悉的“健洛”，那是他第一次請我的飲料。

    「嗨！」我主動打招呼。

    「…嗨…」唐雲猶豫了兩秒鐘才回應。

    從開始教召以來，這是頭一次我沒閃避與他獨處，卻不知該說什麼；我現在真正的面對唐雲，才發現我居然不懂如何當他的普通朋友。

   「嗯…你那個…嗯…打靶打得怎樣？」唐雲打破沉默問。

   「中四發，嗯…你呢？…你不是誤開全自動嗎？」我微笑地說。

   「呵呵！是啊！一下子就全射出去了。」唐雲自嘲地笑。

   「呵呵…你以前也一下子就射…嗯…」我直覺地吐槽他，但話一說出口就後悔，靠！我為什麼要開這種尷尬的玩笑呢？

   「蛤？……嘻嘻…幹！三洨啦…」唐雲皺眉地愣住片刻，然後露出會心的微笑，無傷地罵我一句。

    我趕緊抽一口菸，喝一口“健洛”，轉換忐忑的心情。

   「…嗯…你現在做什麼工作呢？」我想，這應該是久沒見面的朋友會關心的事情吧？！

   「我在中壢工業區的電子廠當品保工程師。」唐雲回答。

   「哇！…很厲害…是工程師喔。」我不懂電子業，聽到“工程師”，就覺得與眾不同。

   「嗯…還好…就是在工廠裡工作而已。…你呢？」唐雲謙虛地說。

   「我在連鎖披薩店當管理幹部。」相形之下，我的工作就普通了些。

   「我吃過，還不錯，中壢這邊好像還沒有披薩店喔？！」唐雲問我。

   「…公司一直再展店，看以後會不會在中壢開分店，希望我有機會爬上店經理。」我吐出菸說。

   「嗯…加油…」唐雲微笑地鼓勵我。

    當話題告一段落時，唐雲喝起手上的健洛，嘴角泛起微微的白色泡沫，豪邁神情如同往常。

   「嗯…哪個…有…女朋友嗎？」我怕冷場，亂問一通，話出口又後悔了。

   「沒有。怎麼了？」唐雲果然覺得怪。

   「想說你已經有不錯的工作，接下來就結婚生小孩吧？」糟糕！我怎麼會問逼死自己的事情呢？

   「呵呵…想成家啊…沒對象…」唐雲真給我不願聽到的答案。

   「你不是一堆女朋友嗎？挑一個不難吧？！」我用開玩笑的口氣來掩飾內心的一絲難過。

   「哪些喔…當兵的時候都斷光光了。」唐雲吐口菸說。

    我呆看唐雲片刻，撇開頭，連忙吸了一口菸。

   「你呢？有女朋友了吧？呵呵！」唐雲反問我。

   「嗯…我…我不可能有女朋友。」我竟然毫無考慮地出櫃了。

    唐雲滿臉驚訝地看著我，但我不意外；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隱藏著，讓唐雲誤以為我跟他一樣，愛男人只是偶然。

   「…」唐雲不發一語，轉頭凝望前方，連續吞吐幾口菸；而我也沉默了。

   「靖青！抽完了嗎？走，來去午休，睡一下。」行經唐雲面前的小兼，靠近我問著。

    我站起來走向寢室，小兼自然地搭我的肩膀。我悄悄地回眸還坐在短牆的唐雲，他面無表情地繼續抽菸，而我卻更難過剛才的對話，像是強迫我自己攤牌，不留還轉的空間。